散文隨筆：依依夢里無尋處

　　父親在我的印象中，模糊而又遙遠。他為人嚴肅，常年工作在外，跟我交流甚少，且決別人世較早。關(guān)于父親，記憶最深的莫過于酒，還有二胡。

　　（一） 酒

　　自打懂事起，就知道酒是父親的紅顏知己，是他的命。記得父親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叫二姐帶著我去村外三里路的酒坊沽酒，那時經(jīng)濟落后，物質(zhì)條件貧乏，父親難得喝瓶裝酒，主要原因是他的酒量大，頗有五柳遺風(fēng)，每次喝酒，期在必醉，所以喝瓶裝酒既不能解饞，而且還需許多錢，對他來說，不劃算。父親喝酒在我們村里以及他的單位頗負盛名，傳說甚多。如果不喝酒，我以為，父親的性格其實很好，他一向沉靜溫和，樂善好施。父親有一手絕活，就是專治跌打損傷，還有疑難雜癥，特靈。村里村外只要有人受傷，準會叫父親去治療。父親治病從不收錢，唯一的要求就是喝酒。所以，遙遠的記憶中，父親清醒的時候還真不多。有一段佳話現(xiàn)在還在村里流傳，絕非杜撰。聽母親說，有一次，父親去本村的一戶人家治傷，完事后，主人殷勤款待，父親也不虛假推辭，席間，父親每喝完一碗，主人就立即滿上，前前后后，聽人說一共喝了十三碗，父親喝酒有個很大的特點，就是你很難分清楚他是醉還是醒，一碗是那樣，兩碗，三碗也是那樣，十碗，八碗還是那樣。喝過酒，父親照例去看看患者，安慰幾句，然后回家。途中，經(jīng)過一條小溪，因酒意上頭，一個踉蹌栽倒水中，好在他身后不遠處有人跟他同路，據(jù)搭救他的人說，當(dāng)時，涓涓的溪水流入他的.嘴里，父親不停的說：別斟了，別再斟了，我喝醉了！為這事，村里熱乎了好一陣子。父親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單位里人稱瞎子，性格耿直，快言快語。因為家里窮，他十四歲開始就在水口山礦務(wù)局下井，后來轉(zhuǎn)到一國辦煤礦，摸爬打滾，全憑實力，從班長，隊長一直做到管安全的副礦長，本來前程大好，可是因為每次喝醉就直言指責(zé)領(lǐng)導(dǎo)過失，得罪了很多人，升遷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據(jù)說有一次，煤炭局下來調(diào)研，按慣例父親陪酒，酒過三巡，問及礦里的一些情況，父親據(jù)實稟報，不弄虛作假，最后礦長評優(yōu)被否決，為此，父親被人記恨在心，經(jīng)常受到排擠，直到父親辭職下野。

　　（二）二胡

　　父親人雖沉默寡言，可愛好廣泛，經(jīng)常參加礦務(wù)局的宣傳隊，是隊里的文藝骨干，時人好唱戲劇，父親盡管不識字，但記性忒好，加上五官清麗，聲音高亢酥脆，甜美圓潤，故專飾女旦，《小放牛》，《劉海砍樵》，《穆桂英掛帥》，信口唱來，字正腔圓。宣傳生涯讓他學(xué)會了拉一手好二胡，沒醉的日子，父親常常抱我坐他身邊，幽幽的拉上幾曲，旋律多為南路，凄涼而又感傷，或許跟他生活與工作中的不得意息息相關(guān)吧，那時好喜歡聽他的二胡調(diào)，不單為優(yōu)美的旋律，也因為那是我跟父親難得的最最親近的時刻。然而，母親最不能釋懷的就是父親拉二胡了，究其原因，好像是父親借二胡思念一曾經(jīng)相戀的女孩，盡管世事變遷，那女孩已為人婦，母親仍舊醋意滿懷。只是這樣的日子也少得可憐，后來，父親的職業(yè)病犯了，二胡就一直懸掛在床頭，再后來，父親過了，母親特意叫人將二胡燒給給父親，說是怕他在那一邊寂寞。愛恨情愁，在時間的流水里，不過是一把泥沙，終究會被淹沒。

　　人事滄桑，父親的墓頭，草黃了又青，青了又黃，然每次去掛祭時，眼前總會浮現(xiàn)他那醉意惺忪的蒼涼模樣，耳畔也總會回蕩他那，時而低沉?xí)r而高亢，悠揚凄婉的二胡旋律。

　　韶光荏苒靜聽聲，依依夢里無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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