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耕瀟湘:愈行愈遠的人散文
城里的東西大多是從鄉下來的。
城里的人也是直接或間接從鄉下來的。
鄉下的樹，長得蓬蓬勃勃，值不了幾個錢。砍掉了樹冠，掘起了蔸巴，用草繩細細地包裹，運到城里，種到什么“家園”，什么“花園”的草地上，長出簇簇新芽，便身價倍增。因為這時，它們已經是城里的樹了。
鄉下的人，生活純樸自然，不事妝飾，土里土氣。住到了城里，女的便脫去長衣長褲，越穿越少，而且輕薄；男的則盡量包裹得嚴密。皮鞋、西裝、襯衫，項上還束根領帶，挺拔了充滿智慧的頭臚，像超市里特意包裝過的禮品；頭發也剪短了，鋼絲一樣根根支楞。這樣的.裝飾，看似簡潔，卻價值不菲，就好比“家園”里的樹，那一簇簇短短的新芽比鄉下蓬勃的樹冠值錢一般。所有這些，據說都是為了美，而且也叫作美。因為這時，他們已經是城里的人了。
城市雖小，卻統領著廣袤的鄉村；城里人雖少，卻領導著社會的潮流。城市就像原子核，外面的電子圍著它轉；城市就像磁鐵，吸聚了人類絕大部分財富和精華；城市就像大染缸，漂染出七彩的夢想；城市就像發酵罐，醞釀出一個個膨脹的欲望；城市就像大部落，人多得每天摩肩接踵幾乎沒有幾個是熟悉的，于是便失去了人類遠祖那種相依為命的諧和與溫馨。為了生存，人們勾心斗角，斗智斗狠，勞神竭慮，手不提，肩沒挑，但都說“累”。
于是重新懷想起鄉村的日子，懷想起田野上一片碧綠的景象，以及那種悠然從容的生活節奏。驅車郊外，馬路邊不時冒出一個個“農家土菜館”、“農家樂休閑中心”之類的鋪面。那種地方，其實是已經城市化了的鄉下人看穿了城里人的心思搞出來的賺錢工具而已，就像T型臺上的時裝秀，只要看著“酷”就能吸引人心。每年“五一”、“十一”長假來臨，城里人避難一樣擠上各種交通工具，奔向心儀已久的旅游勝地。
那些地方，到處繁花錦簇，卻失去了原本的風貌。太璞無完，任何鬼斧神工、出神入化的景點，經過開發商的打點，便成了商品。商品的特性是盡可能用華麗的包裝來吸引你，只要付錢，就能唾手可得，失去了探求的韻味。在人工澆筑的混凝土小道上，在裝有扶欄的曲折石梯間，游人像流水線上的產品魚貫出入。在這些可以彰顯人的尊貴的地方，仍然無法體驗到那種與山川萬物融為一體的曠野幽情，結果還是看了一場秀。看了秀的人依然很高興，回到城里，遇到熟悉的人就說，昨天到了某某地方，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以城里人的智慧，無疑是明白自己每天做的看的都是一些“秀”，遠離了鄉村的純真。就算心底偶爾涌現反璞歸真的情愫得不到滿足也不要緊，因為那不過是告別農業文明走向現代工業文明所留下的一抹淡淡的憂傷而已。畢竟，在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地方，更有利于人們無休止的欲望得到滿足。我們在甩開膀子竟走的過程中已經丟掉了一切可能影響速度的負荷，那中間就包含著悠遠的民族文化積淀中那種原始的質樸。高樓越起越多，人類離自然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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