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祭散文
三年,我保留文竹的枯骸整整三年。
三年前的夏天,文竹是伴著暖風走進我的家門。我把它安放我的書房,緊靠書櫥的窗臺。那時的它,是位翠綠欲滴的女子,滿頭的綠發細碎,柔軟如絲,沿支脈依次排列,錯落有致。
無風時,文竹如大家閨秀,端坐窗臺一角,輕輕翻閱兩邊櫥窗里的詩詞文賦,讓濃郁的書香浸潤碧綠的身體發膚。不幾日,便出脫一股墨香氣典雅氣。一貫僵化的書房頓生特別的活力與生機。一貫僵坐電腦桌的我也常常起身,靠近窗臺,撫摸它柔軟的莖葉,與它長長久久的對視,仿佛要把它文雅的姿態鐫刻我的心房,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起風時,我拉開玻璃窗,讓絲絲縷縷的風沿著紗窗網眼鉆進來,溜到文竹的身邊,爬上它的額,輕吻它的眉。它羞澀如待嫁的新娘,輕輕款擺柔韌的`腰肢,頷首低眉,把弄一指青翠,熟透的心思在風中嫵媚成詩,吟詠成江南小調,一個側身,沿紗窗網眼飛出去,用滿地的青草罩住,以手含指微微地笑。笑著笑著,毒毒的日頭便被笑落了;笑著笑著,涼涼的月兒便爬上柳梢頭了。我把雙手伸出窗外,捧一掬軟軟的月光釀制詩風詞韻,文竹卻也不吵不鬧,自個沉醉去了。
我把日子拉長然后縮短,夏斂起尾巴做黃粱夢,秋邁開大步來到窗外。銀杏綠色的葉子日漸黃老,秋風中紛紛飄零,而文竹卻更見柔媚更見精神。新發枝椏小雞嘴般嫩黃,俊態老枝梅雨潭般深綠,仿佛老畫家的水墨,細密的層次格外明晰,濃淡相宜。勃發的生命力讓秋葉羞慚得零落成泥,于地心處蘊蓄新的力量,來年要與文竹一絕高低。
窗外秋風勁厲,窗內空氣干燥。秋雨不知躲到哪里捉迷藏,始終不露蹤影。我把水管里的自來水接來一大缸,灌進文竹的根部,希望它不要干渴了嗓子而致水分缺失。誰料想,它的根浸泡在水里,容顏卻日漸慘淡。莖葉開始發軟,細密的葉子簌簌墜落。萎縮的樣兒讓人垂憐,痛惜不已。我徹底停止澆水,讓水分干去。窗外的秋雨淅淅瀝瀝飄起來時,它已經綿軟無力,似乎不能抬頭望一眼如織的雨幕。即使有雨點飄到它的胸口,它也不會抖動搖落,任憑雨水浸蝕它衰弱的軀干。
面對日益衰敗的文竹,我手足無措。澆水不是,不澆水也不是。只能眼睜睜看它,看它一天比一天憔悴,枝葉一天比一天少。一日,徘徊在它身邊,手舉的一本書忽然掉下來,砸斷它很多支莖葉。殘余的莖葉,綠色漸漸褪去,枯木的黃漸漸染勻它的鬢角,直至每片葉子,每支莖桿。它再也不會對著我新娘般羞澀的笑;再也不會翻閱我的書籍,與我徹夜長談;再也不會用柔軟的綠激活我心中僵死的萬千符號,給我一次又一次靈光的閃現。我的語詞瘦硬如原野的秋草,鮮活不了我的篇章,更鮮活不了讀者的眼眸。
三年前的那個冬季,元旦過后的第二天,文竹徹底老去。老去時只剩下三根莖葉。根部是數不清的斷茬,木楞楞地,沒有一滴淚水。那干黃的睫毛似的葉兒,無聲無息,連一句遺言都沒給我留下,就紛紛隕落。殘留的稀疏的葉兒寂寞,孤獨,一臉憔悴,一臉疲憊。望著還在支撐的三根主莖,我潸然淚下,坐在窗前,整整坐了一天。
丈夫端來一盆瘋長的吊蘭,放在窗臺上。他想要端了我的文竹,扔到窗外去。我大喝一聲,丈夫伸向文竹的手驟然縮回,吃驚地望著我。我用雙臂護住我的文竹,生怕一松手,就被丈夫扔了去。
我想,文竹一定會活過來的。不是說枯木逢春嫩芽發嗎?我能等,我會在風雪夜中等待,在煙花爆竹中等待,在十五的元宵燈會上等待。可是,我等得梅花都謝了,等得迎春花都開了,等得桃花都妖艷了,等得薔薇都飛到墻外去了,等得菊花都滿園了,等得又一年梅花雪天掛苞芽了,我的文竹卻依然沉睡。我給它松土,給它施肥,給它細細地澆水,但是,不管我怎么善待它,撥弄它,它都不會回應我一聲,或是給我一點綠色的驚喜。我守著它,守著它的枯骸,守了一年又一年,一直守到第三年,它還是不能復活。三根莖葉,一個姿勢,不哭也不笑,陰晴圓缺,風里雨里,它都不會改變三年前老去時的姿勢,默然窗臺一角,漠視不老的歲月如梭。
凡塵俗務淹沒了我。我漸漸淡忘干枯的文竹。即使取書時偶爾溜一眼,也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把留在書房的時日全敲進文字里,敲出生活深深淺淺的印跡。繁冗的瑣事隨著指尖靈動成一行行文字,午夜里給那些新老朋友點擊成串串友誼的足跡,然后,我在這足跡里沉溺自己。
可是,今天,我一抬頭便望見我的文竹。它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默立我的窗口。我起身走近它,摩挲它枯黃的葉兒,一根也不掉。我摩挲它僵硬的莖桿,光滑,堅韌,有枯木的味道鉆入我的心扉,糾結一大串過往的事,自心頭拔節而出,硌疼我冷寂的心脈,軟化出翠綠的心事,葳蕤成林。
身居玄武湖畔的文友小娜,看見文竹的枯骸,發消息對我說,盆中的文竹好似三柱殘香,兩段即將消亡,一縷偏有傲骨,大有調笑清風之勢。還說,我養的竹子,比她養的差遠了。她那里,依然春色無限,碧色連天呢。
小娜正言相告說,文竹,雖為喜陰之物。但姐姐應知,陰陽互生之說。這蔥翠之物,源自南非,最得中庸之道。喜溫暖而忌烈日;喜清幽而忌風寒;喜半濕而忌水漫。一月一施肥,過猶不及。越冬不可低于10度,過夏不可高于25度。腐葉,稀土,半濕半干,半松半緊,陰陽相合。因此,這文竹,是最難纏的君子,又深諳中庸之道。怪得節氣昭然,原來恰到好處是也。
聽小娜一席話,方知文竹,本就不屬于溫差極大的西北。古都長安,夏季氣溫最高可達42度,冬季氣溫最低零下15度。如此暴烈的氣候條件,怎能養活陰陽相合的文竹?它只適合溫潤如玉的江南,碧玉般靜立小橋流水人家,悠游地生長,才會永遠春意融融。猛然頓悟,物尤如此,那么,對待生命中那些南來北往深深淺淺的朋友,又怎能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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