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勞模散文
推薦勞模是老胡工作份內的事。
過完年剛上班，老胡就收到了市總工會的文件，要在全市范圍內進行推薦勞模的工作，五一勞動節進行表彰。老胡明白，公司能推薦評選出一位勞模的話，對單位是一種榮譽。他也清楚省級勞模、全國勞模是有指標的。他不想辛辛苦苦弄出一疊子材料，費了一肚子勁而落得個沒有指標。他從來不喜歡做那些沒把握的事的。
市總分管勞模推薦的科長是他哥們，幾十年交道下來彼此已十分了解。老胡找他去了。“怎么樣？指標再少，今年你得留個省級勞模指標給我。”科長的話卻令老胡為之一振：“我說你這個老胡呀，太保守了。電力公司是市里龍頭企業，你就不能睜大眼睛給我找個全國勞模出來么？”科長說，今年全市分配有八個全國勞模名額，具體還劃分到了職業，有領導干部，科技人員，教師等等，其中安排有一位農民和兩名產業工人。老胡心想全市產業工人少說也有上百萬呢，百萬分之二是這么好爭取的么？科長告訴他，破產和停產的企業不少，許多工人都沒活干了還勞什么模？不管什么比例不比例，就看誰的材料扎實，誰的事跡典型了。老胡思考一會，最后給科長留了一句話：“那好，我回去就按全國勞模的要求摸底。可把丑話先說在前頭了，現在什么榮譽都作興拿錢買，我要選就選一線生產工人。你如果打什么歪主意，到時又是要贊助又是要喝酒送禮的，別怪我掃你面子！”科長笑著對準老胡就是一拳頭。
心里有了底，回公司老胡就張羅開了。把下屬八個分公司的工會主席喊來，讓他們先分頭摸底排隊，把表現最突出的典型個人搞個材料送來。至于為什么沒有一開始就向黨政頭兒匯報，一是老胡想先自己把把關，如果沒有合適人選那就全當什么事也沒發生過。另外老胡也還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董事長又兼著書記，背地里有的職工稱他是“叫化子烤火——往跨里扒”的角色。先給他一說，肯定這事就會鬧出鬼來了。
或許下面動靜大了點，這事還是很快讓董事長知道了。“老胡，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給我通個氣？”“別誤會，我只是想先模模底，如果有這種典型再報上來討論。要是選不出合適人選，那又何必勞神費力白白分散你領導的'精力呢？”董事長笑了笑，“確實也是這樣。可以先摸摸底吧，沒那個可能也就不必費勁去準備了。全國勞模的待遇現在比離休干部還實惠，一般是難得搞到手的。”老胡果然聽出了話外之音：一般？什么又是不一般？一線工人在董事長心里可是太一般了。
幾天后，一位與老胡關系較好的副總來串門了。“聽說你在搞推薦勞模的事？還全國勞模？”“還在摸底呢“。“太難了，你看現在那些人大代表呀，政協委員呀，勞模什么的，大多是有個一官半職或者是法人代表什么的。”老胡突然明白了，“是董事長讓你當說客來了？”副總笑了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他說不管報誰，具體操辦的老胡這一關都通不過就報不成。老胡告訴副總，上面要求是報一名一線的生產工人。再說董事長是主管局派來的，在職工中口碑不怎么好。一來就改了年齡，換了老婆，中專學歷也變成了研究生。開會作個報告顛三倒四的，下面記錄的個個都搖腦殼。成天就是陪客、作客，花天酒地，頭發抹的油光閃亮地像個。“老總呀！你說我要把董事長報上去當了全國勞模，職工會不會把我當‘馬屁精’罵個狗血淋頭？”副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期間，市總科長電話告訴老胡，公司又安排一位領導找了他，要求把一線工人這個名額換成領導干部。科長直接就拒絕了，還硬綁綁地甩出一句狠話“你們如果報上來的不是一線工人，不管他是什么長，到我這一關就直接槍決。”科長催老胡抓緊篩選推薦，他也怕夜長夢多呢。
分公司頭兒很積極，都想著給各自部門爭爭面子。材料報來了，老胡很快就相中了“電力１１０搶險隊”的隊長。這人老胡很熟悉，墩墩實實，黑不溜秋的。四十歲年紀，參加工作二十年，一直在外線班做事，當隊長也十幾年了。這人干起工作來還真有拼命三郎那股子蠻勁，技術不錯，還入了黨。這么多年來，不管刮風下雨，也不管是正吃著飯還是在睡覺，只要外面有故障一接到用戶電話立即就帶上人出發了。有次春節前夜老岳父去世了，隊長在靈柩前服喪，當接到用戶報警電話時連黑布袖套也沒取便出了警。處理故障中，有時用戶急等恢復用電，對師傅們又遞煙又倒水的，隊長和他的兵都會謝絕。公司有幾十公里的線路是從叢山峻嶺中穿過的，一到冬季，山上積雪有一尺多厚，導線被冰包裹得比胳膊還粗。每年的冬季，除留人值班外，隊長都會帶兵上山除冰排除隱患，從山下做好的飯菜送到山上時都會冰涼，十天半月不出山的情況也是常有的。
認真整理好上報材料后老胡找領導匯報，董事長知道這位隊長表現不錯，卻又老覺得哪里不如意。于是沒話找話地說“年輕了點，就怕那么多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的老同志不服。”老胡知道，真正不服的不會是什么老同志。他有他的道理，推選勞模是對模范人物辛勤付出的肯定，同時也是樹起一個標桿，用他的表率作用帶動和影響一批人。他笑著調侃董事長，別老想著像你我這批老家伙吧，弄個勞模掛兩年就退休去坐享待遇？倒不如像隊長這樣年輕人，他還得干二十年，這二十年他要替你干多少活？利用他的作用，二十年你又要培養和造就多少人啊？董事長笑了笑：“你報上去吧，萬一能批下來也算我們培養了人才了。”佩服了，這人還在說“萬一”。
那天下午，市總科長帶著人找老胡來了。“叫你報個推薦材料你弄了三四千字，誰看啊？上面規定材料只能在一千五百字以內，怕你舍不得改，親自來了。方便的話也想跟隊長見個面，了解些情況。”幾個人斟字捉句弄了半天，隊長也來了。僅問了幾個情況，下班時間到了。隊長使個眼色把老胡叫到門外“老胡，我真的感謝你們。該吃飯了，請科長去弄頓便飯吧。”跟著就從口袋里拿出幾張紅票票，要塞給老胡。“去你的！還沒批下來你就想學壞了？科長吃不吃飯是我們領導的事，你湊什么熱鬧？快滾！”
在等待省總和全國總工會批準的日子里，老胡退休了。
快到五一節時，分公司辦公室主任打了電話給老胡，說是隊長的全國勞模批下來了，已經通知二十八號送勞模去市里報到，準備上北京接受表彰。他們頭說公司要舉行歡送儀式，老胡退了也一定要請他來參加。
老胡好興奮，幾個月心血總算沒白費。他說公司那歡送儀式就不參加了，免得有的人看到他會不舒服。接著他又給分公司主席打了個電話：送我是要送的，到市里就三四里地，別弄個什么鳥小車嘀嘀著去。這些年工人從“領導階級”、“老大哥”降成了“打工仔”，夠憋氣的了。你聽我的，弄幾個吹號的打鼓的，把隊長打扮打扮，再拉個橫幅，就寫上“歡送工人勞模上北京”，雄赳赳，氣昂昂走著去市里，我在半道上截你們。“好咧！”電話里都看的到主席眉飛色舞了。
隊伍來了！好氣派啊！前面一條橫幅開道，隊長披紅帶花，胸前彩帶上“全國勞動模范”幾個字金光閃閃。隨后是十幾個白制服吹洋號的，《咱們工人有力量》的音樂響徹云霄。再后面又是退休老太太們那支幾十號人的腰鼓隊，大紅衣服頭上還插著花，徐娘半老個個花枝招展呢。馬路兩邊的看鬧熱人看得開心了便使勁鼓掌，直呼“痛快！痛快！”
老胡一直等候在馬路邊。隊伍來了，他也不管什么禁燃不禁燃了，點燃了兩團鞭炮，一陣噼哩叭啦的，散落的紙屑一下就紅了半邊馬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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