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煎餅的散文精選
豆漿,煎餅,一碟辣椒炒青豆,便是我這個夏天最美味的晚餐,永遠吃不夠的味道。
離開故鄉十六年了,故鄉小麥煎餅一直是我生活中最可口開胃的主食。
小時候常常在零點剛過的深夜里,被母親叫醒:“燕子,起來推磨了······!”我“嗯!”一聲又睡著了。這樣反復很多次,我終于醒困了,我聽到小院里母親一個人推動磨盤的聲音,母親有力的腳步聲和著大磨碾壓小麥的旋轉聲督促我迅速穿好衣服。
小院上空,滿天的星星眨著眼睛,月亮從院外黑乎乎的樹影里升起來,有一架飛機一閃一閃從小院上飛過,石磨墩下瘦小的艾蒿稞上一只蟋蟀在叫,掛在磨道附近梧桐樹上的罩燈播撒著橘黃的光芒,磨盤里流淌下來的麥糊散發著小麥的香味,這一切給了我心靈的溫暖,我舉起磨棍到胸脯,腳步加快。
大磨隨著我和母親的腳步轉動,母親再一次重復著上次夜晚推磨時候的話題。她比我還小就推磨了,把磨棍舉到頭頂,她比我還小就學烙煎餅了······她對我一次次敘述她小時候的艱辛磨難,可是我那時候還小,哪會理解母親從小失去父母的苦楚。我只覺得我深更半夜起來推磨,是多么辛苦而枯燥的事情,而這種勞作是沒有盡頭的,因每天都要吃煎餅呀。
雞圈里的龍花雞再一聲長鳴,月亮洗浴過了,皎潔的月光灑滿小院,夜融化在月光的溫柔里。母親吹滅了梧桐樹上的燈,用勺子攪拌一下瓷盆里的小麥:“雞叫三遍了,快磨完了,阿媽今天給你做油煎餅!”我又打起精神繼續在磨道機械性的轉起來。
我知道母親是不輕易做油煎餅的,母親珍惜的是時間。常常是推完磨天還沒有亮,我回去再睡覺,母親開始烙煎餅。在村鄰們醒來之前,母親已經把很厚的一疊煎餅烙好折疊好,東方的天空曙光微亮,母親開始下田了。
如果做油煎餅會浪費母親一些時間的。因為油煎餅做過之后,鏊子上有了油會滑,烙出的煎餅又厚又柴。母親一般都是在烙完煎餅之后才做油煎餅,要預先做好煎餅的餡。有韭菜和青椒,蘿卜,香菜和紅椒,最直接簡單的是雞蛋和香蔥。
父親喜歡吃蘿卜餡的油煎餅,父親只有在母親偶爾推磨起晚時候,才吃到母親做的油煎餅。他自己做的餡,到菜園子里拔一只很新鮮紅的蘿卜,幾棵嫩綠的香菜,再有幾枚鮮紅的小辣椒。很耐心的把這些食材剁碎,配上合口的作料。父親把一小蝶紅綠搭配的煎餅餡,擺放在葡萄樹下的青石臺上,對母親說:“煎餅餡放在這里了!”灶房的檐下飄出裊裊煙霧,也飄出母親幽怨而充滿幸福感的語言:“就你會吃,你等我烙完了再給你沓油煎餅!”
一束早起的陽光穿過葡萄架,灑在青石臺上,溫暖而祥和。這個時候母親在灶堂大叫:“拿兩個雞蛋,切一棵蔥!”我很快把蔥洗好切碎,拿兩只雞蛋送給母親。我蹲在母親身邊的鏊窩里,看母親撕扯著一團麥草塞進鏊底,火焰伸出來舔著鏊沿,母親舀一勺子麥糊倒在鏊子最邊上,再用竹丕一點點的滑動麥糊,竹丕在母親手里靈活的搟著麥糊畫著圓,先搟好的麥糊很快黏在鏊子上烤熟,當整個圓在鏊子上畫好,一張薄薄香脆的.煎餅在滾燙的鏊子上烤熟,灶堂彌漫著小麥,炊煙還有草木灰的香。母親把我準備好的蔥花灑在脆黃的煎餅上,再用竹丕把雞蛋殼敲破打在蔥花上,灑一些作料,用竹丕在煎餅上把雞蛋和蔥花攤勻,黃橙橙的雞蛋黏著碎綠的蔥花,色澤好看,味道就不用說了,鄰居家大嬸都聞到蔥花煎蛋煎餅的味道來,在墻頭那邊叫:“嫂子,又給二大娘做雞蛋煎餅啦,老香!”母親在一團煙霧里“哎!”一聲,把雞蛋煎餅折疊成四方型,用竹丕翻動著在鏊子上又煎了煎,才用竹丕挑放到青花瓷碟子里:“先把蘿卜餡遞來,再把雞蛋煎餅送給你奶!”
母親做好了最后一塊蘿卜煎餅,收拾著鏊窩,叫我把蘿卜煎餅送些給隔壁大嬸家。父親扛著鐵锨抱著一塊油煎餅一路吃著去田里。我捧著《兒童文學》坐在葡萄架下,吃著母親做的油煎餅,辣得我不停的吮嘴唇,可還是想吃,那個時候我忘記了深夜推磨的勞累。這人世間最幸福的感覺就是此刻享受小麥煎餅的味道,是通過勞動收獲到的香味。
我害怕推磨,又不能不推,因喜歡吃小麥煎餅,因母親對家的愛和付出。
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真得就不用再推磨了,用細面麥粉烙出的煎餅更好吃。那時候我已經讀初中了。每個禮拜都背著一摞母親烙的細面小麥煎餅去上學。在住校生里,只有我整天吃細面煎餅。母親烙的細面煎餅柔軟勁道,卷著父親炒的老鹽豆,吃了就上癮,同學們都喜歡吃。在多年后的今天,和初中同學聚會,有同學還提起過當年上學時候,喜歡吃我的細面煎餅來。
院子里的石磨長了一層青苔,父親在想著把石磨挪走。母親嘮叨的話題不再是推磨了,是南莊的美紅和我一般大會烙煎餅了;女孩子不會烙煎餅到婆婆家人家會瞧不起,二孬的老婆不會烙煎餅整天吃干嚓嚓的米飯,不像個過日子!
是啊,我是知道故鄉那年代女孩子要學會烙煎餅的,姑姑那一代人不會烙煎餅就嫁不到好男人。
我開始和母親學烙煎餅了。想烙好煎餅最重要的是攪拌好面糊。舀一盆清水,先在清水里放一些干面粉,用筷子攪拌,到干面粉完全和水融合在一起,再加干面粉,再攪拌,這樣不停的重復,直到一盆面糊粘稠筋道,根據各人的烙餅技巧喜好來調制面糊的稀稠。面糊好了,下一步就是學會燒鏊子,要把鏊子溫度燒勻,煎餅才好揭下來,不然煎餅會黏在鏊子上。我經常是在鏊子上搟煎餅,鏊子下面火滅了,鏊子冷了,面糊在鏊子上燒不熟,黏在鏊子上揭不下來。顧頭顧不了尾手忙腳亂,從鏊窩出來,像從煤礦井底上來,手上臉上都是草木灰的黑,煎餅上也有。原來煎餅這樣難烙,嫁不出去也罷,我不學了。
烙煎餅比解方程還難啊,我一直這樣認為。
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淀,某個時刻里,剛能走路說話的女兒呀呀叫著要吃別人手里的煎餅,我卻很自然的學會了烙煎餅。
那時候我有一個長滿花草的小院子,我烙煎餅,女兒在院子里摘花;蛘唢h著花香的小院里,擺個小木桌,一盆白米粥,一碟老鹽豆,幾張小麥煎餅。藍天從田間回來,喝著粥吃著煎餅,說著田里的莊稼。我不寫字,他不工作,孩子還沒讀書······那樣的日子,如今回憶起來是充滿了田園的詩意,那種美好卻只是回憶時候的感覺。
離開那個小院多年以后,一切都在發生著變化。聽母親說村上的勝五買了機糊機,村上人都把小麥拿到他家加工,有麥皮的煎餅更有營養。再后來回過老家,看到灶堂里漆黑的鏊子側立在墻角,銹跡斑斑。吃飯的時候父親從外面提回一大包機器做的小麥煎餅。農家小院聽不到碾磨旋轉的聲音,看不到麥草燃燒鏊子的煙熏火燎,不會有誰埋怨手工煎餅的繁瑣和費事,這應該是一個時代的進步!每次回家父親都會給我買很多的機器小麥煎餅帶走,我懂父親的心思,外地的煎餅放了食物添加劑,故鄉的煎餅吃起來安全放心!什么都會變,都會消失,老家的小麥煎餅的味道永遠最健康最醇香!父親給我包裝煎餅的時候,母親坐在葡萄架下里悠然的擇菜,再也不是以往那般忙碌著搟煎餅了。
有一次帶著女兒在一家很幽靜別致的餐館就餐,我點了一份煎餅卷大蔥蘸醬。幾張有掌心大的煎餅,精細小巧,擺放在蒲草編織的小碟子里;切成心形的蔥花零落在晶瑩的水晶小碗;甜面醬如一朵絳紫的花,開在潔白的細瓷小盅里,時光一下子優雅細致起來。女兒卻突兀的問我:“媽,我記得老家一個院子,里面都是花草,磨盤上曬著噴香的豆瓣醬,你在過道里烙餅,煙熏死人了,但那餅那醬比這個好吃!”有一種說不出的暖意在我心里無限蔓延,女兒對小院的記憶只有這些,她記住了花,記住了故鄉的小麥煎餅,那是初時最純正的五谷雜糧的味道,是我夢回縈繞的眷戀。
今天落雨的早晨,在小區門口,遇見好友婧用煤球爐做手工煎餅現做現賣,我又聞到了原始的麥香。她很熱情,非要給我做了兩個菜煎餅。也像當年母親那樣,把雞蛋和蔥花搟在烙好的煎餅上,卻放了香腸和牛肉。吃起來,外面包裹的煎餅是有著麥香的味道,我不喜歡里面的香腸和牛肉的味道。就像不喜歡一個原本氣質淳樸素雅的女孩,穿著花里胡哨的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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