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我想您散文
寒來經久，消了綠意……
——題記
年前，老嬸迫不及待打來電話問我：“葉子，今年過年不會再去單位值班了吧？你可有三年沒回東北老家過年了！今年說啥也應該和小軍回來看看吧……”老嬸在電話里還說：“你們原先住的東屋的火炕我早就給燒著暖和著呢，還有我提前給你和小軍蒸好了粘豆包放在院子里的雪堆里埋著呢，還有幾只肉雞、凍豆腐、殺好的豬肉，也放在雪堆里一起保著鮮。就和你媽在世的時候準備的年貨一樣……”
木木地掛了電話，耳邊反復想著老嬸說的：“就和你媽在世的時候準備的年貨一樣。”老嬸的這句話讓我的心疼得無法安放。它咋能和我媽在世的時候一樣呢？老媽在世的時候是啥樣？清晰的影像就仿佛是在昨天，一幕幕在我眼前回放。溫暖的火炕，老媽和奶奶盤腿坐在炕頭，面前放著裝滿紅豆餡的大盆，發好的大黃米面散發著淡淡的面香。一個碗里放著已經泡好的蘇子葉，蘇子葉的特有香味彌漫整個房間。老媽和奶奶包的粘豆包，在我和哥的心里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手工制品，比雕塑家雕塑的工藝品還要精致。只有酒盅大小的粘豆包，包好后下面還放上一張綠綠的蘇子葉。那時候家里沒有冰箱，每到初冬隔三差五的會下雪，老媽都會領著我和哥哥拿著鐵鏟把雪堆到院子里旮旯處，把平時舍不得吃的東西拿塑料袋封好埋在雪堆里。年根雪堆下埋著老媽和奶奶包的金燦燦大黃米面的粘豆包，切好的一塊塊豬肉、豬下水，還有凍得硬邦邦的凍豆腐……那時候東北家里院子院墻不高，只用幾根在山上撿的樹枝圍成一個院落。東北人每家院落都是隔著柵欄算一家，誰家在干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鄰居看見我家在雪堆里埋一些吃的東西，便都紛紛模仿。每家院落都有個大雪堆埋著過冬的食品，誰家的院門都是大敞四開的。后來，由于老爸工作調動我們一家也隨著搬到河北承德，東房就空了下來。盡管房間空了，沒人住了，老嬸也常常過去幫忙打掃房間。冬季還忘不了往雪堆里埋一些食品，房間火炕也都燒得暖乎乎的。用老嬸的話講：“這說不定你們哪天誰跑回來了，睡個熱被窩多好！”
老媽在世的時候，每年過年只要沒有什么特殊事我們一家都會回東北。每年大年三十那天，東北的親屬都會聚齊到我家。大家一起圍坐在火炕上，大盆小碗的菜，好吃的統統堆滿兩大桌子。孩子小輩在一個桌子上，父母長輩們在另外一桌。一大家十多口子人熱熱鬧鬧地吃著年夜飯，嘮著嗑，要多熱鬧有多熱鬧……老媽去世以后，三年里我和哥哥過年都是在河北承德過，不想回東北過年，不想去見自己的親屬，睹物思人會讓我更難過。每次老嬸打來電話我都會推脫說，單位脫不開身，實際上這與工作根本沒有關系。
老媽走后的三年里，每年大年三十這天，我和哥都會被住在承德的二舅和二舅媽三番五次叫到他們家過年，今年也是一樣。舅媽家住在承德的一個小鋼廠區，舅媽在一家計量單位上班。舅媽很會做飯，八碟八碗按舅媽的話講都是我和哥愛吃的。二舅家年僅十三歲的兒子冬冬一聲聲叫著舅媽：“媽媽！”讓我不時想起我的老媽！我的心疼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眼前的一桌子飯菜究竟是啥滋味？含著眼淚勉強吃了點飯。坐在舅媽家火炕上，心卻是冰涼的。八點的時候，舅媽端來瓜子、花生、水果等零食大聲地喊著：“吃瓜子花生了！來趕緊得嗑小人了……”
記憶深處，淚眼朦朧，也是同樣的情景。老媽會端著一盤盤水果、瓜子、花生向著我和哥走來，微笑著對我和哥哥說道：“來，小軍、閨女磕毛嗑……”
那年我們一家搬到承德，過年偶爾回不去東北。過年前村里會發一些的豆腐票，我和哥哥會抱著大盆早早去豆腐坊排隊買豆腐。買回豆腐后，老媽還會給我和哥安排另一項任務，陪著奶奶去商店買按每家人口多少供應的花生、瓜子。三十那天，老媽會把花生、瓜子炒好放在盤子里擺放在桌子上，我會和哥哥奮不顧身地搶著去抓。在我的記憶深處，那時候的瓜子花生吃著就比現在的有味道。胡亂塞滿一兜，我和哥會一前一后跑著去前院二椒家，看她家十四寸的黑白電視，她家早已擠滿了左鄰右舍看春晚的人。我和二椒一些小伙伴哪是去看電視呀，就是滿屋跑著玩。跑累了就躺在二椒家火炕上直接睡了，常常是半夜被老媽和老爸扛回家去。年少的我和哥哥就盼著過年，過年不光有新衣服穿，有鞭炮放，還會有夢幻似的溫暖。第二天眼睛還沒睜開，就知道已經躺在了媽媽身邊，就聞到餃子煮好的香味……而今這一切卻永遠回不來了，唯有的就是對媽媽的深深想念！在陽光漸漸囂張的氛圍里，歲月在泥墻上層層剝落，總是有傷心孤獨的日子陪著我。白酒可謂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與白酒結緣完全來自老媽的離去。深醉，對我也許有過許多次，但每次清醒之后，我都會難受好幾天。因為酒精的后勁真的很大，大過人的忍耐能力。醉過后，曾無數次發誓不再涉足白酒半步。但后來呢，還是情不自禁地去嘗試。老媽走了三年，我心碎了三年。這三年沒有媽媽的日子，我不知道我是咋熬過來的。
每逢佳節倍思親！在老媽離去的三年時間里，每個節假日我都會不由自主去墓地陪伴老媽。只有坐在老媽的墓地，我心里才是踏實的。和老媽說說心里話，說說自己心里的委屈，真想問問老媽：“誰家二十歲的閨女就沒有了媽媽？”還想對老媽說：“老媽，我真的放不下您！真的很想您！！”
無心在舅媽家待下去，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趁舅媽一家熟睡之際，悄悄離開舅媽家，驅車回到自己家。
樓道里靜悄悄的，樓里的人家都是一些新住戶，回家的回家，探親的探親，留下的人所剩無幾。剛走進樓道，黑暗中就看見一樓的一只流浪貓孤獨地躺在一家門口的皮墊上。樓里人都回家過年了，有誰還會顧及一只沒有親人的`貓呢？對于貓我是不太喜歡，甚至有些厭惡。記得那年住平房的時候，鄰居家就有一只肥貓。一次去鄰居家玩，它居然沖著我撓了一爪子。貓的爪子是鋒利的，當時我的脖子上就現出幾道血印子。我哭著跑回家，半夜還發了燒。記得那天，老爸在單位沒回來，家里就只有媽媽、奶奶和哥哥。村里也只有一個赤腳醫生，她看了我的傷說是被貓傳染了病毒，讓我們立刻去正規醫院檢查治療。老媽就背著我，小跑著去了一個需要爬過一個很高的山的醫療所。那天記得還下了很大的雪，老媽就讓奶奶和哥哥用床單把我綁在她身上。她在背著我爬山的時候，連摔了幾個跟頭。到了醫療所的時候，老媽的褲子被樹枝刮開了好多口子，頭也受了傷。我清醒過來的時候，于醫生對我說：“多虧你媽來得及時，要不然你的小命早沒了。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你媽呀！”聽了于醫生的話，我轉過頭看見老媽坐在床邊，頭上纏著繃帶，正緊張地攥著我的手……
繞過那只有幾天沒有吃東西的貓，回到家中。我機械性地沖向冰箱拿出雞蛋，跑向廚房。煮好雞蛋，塞進懷里。又拿起年前為老媽準備好的一些紙錢，一些祭品……剛要走出家門，突然想起那只有氣無力快要死的貓。不知為什么，又反身從冰箱拿出一盒豆豉鯪魚，去廚房盛了一些米飯摻和到一起，來到了樓下，小心地放在那只貓面前。那只貓看見我放的食物，急忙探起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離開那只流浪貓，抱著所有東西，我瘋子一樣飛跑起來。迎著冷空氣中還未散盡的煙花火藥味，迎著漫天大雪和寒風，我跑了二十多分鐘，氣喘吁吁來到南山腳下。南山腳下有個《天葉壽衣店》房間里的燈正亮著，而房門上卻是上著鎖。我知道開壽衣店的婆婆肯定是去山上陪伴故去的老伴和閨女了。想想婆婆也真的夠可憐的，一家三口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老伴是因公去世，而閨女卻是輕生。三步并做兩步跑向南山山頂，果然看見那個白發蒼蒼的婆婆，正孤零零跪坐在一座很大的墳前。墳前有一堆已經燒過的紙錢灰燼，墳前擺放著吃的祭品——餃子、豬肉還有一些糕點食物。一瓶白酒正敞開蓋，酒在墓前灑了一圈，剩下少許正被婆婆攥在手中。婆婆貌似酒醉睡著了，臉上滿是雪花，一道道淚水已經凍成冰碴掛在臉上。我輕輕走向婆婆，把手中準備夜間在此守夜拿的毛毯給婆婆圍上，然后走向老媽的“家”……
媽媽墓地已經被白雪覆蓋。我把懷里煮好的雞蛋，一些食物祭品，靜靜地埋在墳前雪堆里。幻想著那年媽媽領著我們在院子雪堆下埋食物。然后我對媽媽說：“媽！我給你拿來了過年吃的，你什么時候想吃了就挖出來吃吧！”淚，順著臉頰無聲流下。靜靜坐在老媽的墳前，我的心才覺得小許安寧。耳邊似乎不停地響著老媽“等我死了，你再回來看我吧。”那樣的話語……
一道疼痛的傷疤，消不掉的、暗灰色的傷疤，讓我思緒紛亂。只感到頭重腳輕，仿佛要飛往天空。一種無言的疼痛，此刻貫穿我的全身。隨手拿起隨身帶的白酒正要喝，卻被人從后面一把給搶了過去。猛然回頭，是婆婆。是那個失去了兩個親人的婆婆！婆婆把毛毯給我圍上，把我緊緊摟進懷里，我終于哭出聲來。嘴里不停地說著：“婆婆，我想我媽了！我真的很想我媽了……”婆婆輕輕拍打著我的肩，眼里流著淚說：“閨女呀！我現在也和你一樣的心情。但是也不能作踐自己呀！我剛才也是想我老伴想我的閨女呀，也稀里糊涂地喝了許多白酒。但結果醒過了酒，不僅僅身體難受，心里還是痛的！不同樣還要面對現實嗎？”婆婆摟著我沖著我老媽的墓地嚷道：“大妹子呀！過年了，我和你閨女陪你一起過年。閨女由我照顧著呢，你就放心吧……”和婆婆一同點燃紙錢那一刻，婆婆又對我說：“閨女呀，哪個父母都是愛自己孩子的！只要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就忠孝兩全了。咱們以后一定要說好了，都不能作踐自己了，都要好好活著，這樣逝去的親人才會安息。你看活著有多好呀！”
是啊，活著多好！樓道的那只流浪貓不知什么時候居然也跟來了。只見它站在離我們不遠處正友好地望著我，“喵喵”地叫著。仿佛對我說：“一定要好好活著，我還需要你來喂我呢。”
太陽終于出來了，雪也停了。陽光輕輕撫摸我的手臂，我想伸手去抓住，卻什么也沒有抓到。
抬起頭來，太陽還沒有走。只是，淡淡的霧氣稍稍隱去了它的部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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