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苦香經(jīng)典散文

　　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

　　詩人們面對秋風獨吟，閉目的瞬間回到唐朝或宋代，以枯枝為骨，寒霜為吏。秋深了，墜落是落葉的宿命，詩人聽到落下的葉子在輕輕的叫喊，用筆翻譯成了詩句。而你只能啞然失語，悲傷把你的心暖熱了，“落葉苦香”四字浮上了心頭。

　　大概這世上，是有一種香叫做苦香的。你說，一個人在黑暗里呆久了，聽聽夜晚的聲音，蟈蟈靜下來的聲音，微風棲息于草葉間的聲音，還有巖石上一枚松針落地無聲，心里就染了苦香，會想起許多與苦香有關(guān)的事物……

　　你先是想到茶葉，茶葉也是落葉啊。你想啊，它從燦爛的枝頭落入蠟封的茶罐中，氤氳著滿心的苦香。咖啡也是苦的，但咖啡的苦不似茶葉。咖啡會霸道的攥住你的神經(jīng)，不由分說的給你留下滿口金屬味，沒有反抗的余地。不似茶葉，輕柔細致的像幅山水畫。在竹爐沸水的掌心里漸次開放，整個春天都在杯中慢慢舒展，略微一口，便可以品出身世詞章的況味，在剎那間體會永久。

　　青花瓷透著一股婉約的苦香，溫婉似黛，清潤如玉。大可以稱她為黛玉。用青花瓷做茶碗極佳，從中可以窺見茶湯的顏色，宛如碧綠的琥珀。你常想偷來某天閑暇，于瓦屋紙窗下，用陶瓷碗乘著清泉綠茶，同知心人共飲。至于這個知心人，可以是個住在小巷里，不肯輕易拋頭露面的深閨女子。小巷里藏著靜默的古井，蒼翠的藤蘿，還有悠悠的月光。偶爾踟躕于此，便隔絕了市井喧囂。你若是經(jīng)常去小巷走走，與她相視而笑，然后做個莫逆之交，小巷的氣度才會如云煙般徐徐向你展開。

　　有種枸樸樹，生在墳頭，用樹葉來泡茶，味極苦，堪比苦丁茶。說起苦丁茶，家中原是有的。但只有父親會偶爾品一杯，你卻是咽不下那苦澀，你最喜的還是茉莉花茶、普洱茶、毛尖茶。姥姥家園子種有苦瓜，暑假回老家小住時，姥姥常拌了苦瓜做晚飯。你一直對苦瓜沒有好感，不僅味苦，而且外貌也愁苦不堪。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經(jīng)歷的滄桑與風霜多了，味蕾退化了，什么也不覺的苦了。

　　終朝采藍，不盈一襜。五日為期，六日不詹。你想起那些《詩經(jīng)》里的女子，三三五五，于平原繡野，風和日麗時，采摘藍草。她們兜了滿滿一圍裙藍草，好回家做了藍印花布衣裳。余下的藍根和藍實制成藥材，就是板藍根了，最能清熱解毒。

　　中醫(yī)以草、木、蟲、魚、禽、獸入藥，藥分五味，分掌五臟。醫(yī)家認為苦味最能泄焦躁，故以苦味入心。寶玉曾說，藥香比其它香都要好上百倍，連花香也是比不得的。藥材常年幽閉于中藥柜中，不見天日，隨手抽開一格藥匣，便有古老而悠遠的苦香撲面而來。

　　四大名琴中，單論名字來看，齊桓的“號鐘”輝煌壯麗，楚莊的“繞梁”精致宏美，相如的“綠綺”風華絕代。惟獨蔡邕的“焦尾”，直白無飾，一幅飽經(jīng)憂患的模樣。想那蔡邕為避戰(zhàn)亂，亡命江海，遠跡吳會。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中豈能不苦澀？他在戰(zhàn)火搶救出一段尚未燒毀的梧桐木，制成七弦琴，琴尾尚有焦痕。可見這焦尾琴甫一出世，就成了苦難的代名詞。

　　人皆說蘇州城古色古香，你看也是苦色苦香。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江上的'擺渡人唱了支漁歌，一柄青傘綻開雨花，雨花濺在長著青苔的石板路上。聽聞臨水的樓臺上有吳儂軟語吟唱著幽幽的評彈曲，古意深深深深又深深……

　　線香的香氣是苦的，所以點染線香，逝去的魂魄能循著去時的路歸來。菊花也是有苦香的，老人說，重陽節(jié)前夜，用絲綿蓋在菊花上收取朝露，能延年。要過重陽節(jié)還是在宋朝最好，那時不僅有一年一度的菊花盛會，還可以佩茱萸，食篷餌，飲菊花酒。

　　你曾經(jīng)路過一家破舊的書畫店，一位老人顫巍巍關(guān)上店門，面色愁苦。門外喧囂頓時與他無緣，這一幕印章般刻在你心上。只有經(jīng)歷過苦難的事物才會散發(fā)著苦香，落葉，茶葉，藥材，古琴，還有蘇州城，都是如此。

　　苦香中自有禪機，禪機如電光石火，轉(zhuǎn)瞬即逝，如同凝視一支火柴的生死。往往是人在禪中不知禪，苦香也總是隱蔽于某個角落，需要你停駐，一一拾撿回來。

　　落葉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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