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一個基本真實的故事散文
雞叫頭遍的時候,他悄悄地起床下抗,怕驚醒了旁人,他的動作很輕。好在他也用不著做多少動作,自打這次來到表弟家,他就經常是和衣而臥,吃過飯,喝過酒就那么往炕上一躺、朝里面一骨碌就算睡了。說是睡了,其實真正睡得著的時候很少,因為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都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不要說他一個最平庸的最困窘的莊稼人,就是帝王將相、英雄豪杰面對這等重大的抉擇又有幾個能泰然自若呢?經過幾天的痛苦思謀,他終于橫下了一條心。
剛剛是清晨四點多鐘的光景,北方初春的天氣,離天亮還早著呢。可他不能等天亮,天亮了他的計劃就無法正常實施了。
推開門,外面漆黑一團,只見滿天的星斗,別的就都模糊不清了。他又一次咬了咬牙,便毅然決然地踏上了西行的大道。
天多么黑,路多么不平都不會影響他的行進,因為他對那個地方實在是太熟悉了。出村朝西走了三里多路,拐向南面的山包,走出三四百米遠他就準確無誤地來到那座墳前。他記得非常清楚:這墳堆起來剛好八年零一天,他計劃到這里來的日子是昨天,是她剛好走了八年的那個日子,可是由于一時的猶豫,時間又推遲了一天。
實在是太累了,他剛到墳前就癱了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是他媳婦的墳,是八年前他親手堆起來的。他點燃了一只煙,慢慢地吸著:八年前,他們的孩子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可是他的家境卻是那樣的貧寒,除了一些簡陋的家具,一點口糧,一臺小四輪,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三口人居住的兩間破土房還是當村干部的連襟批給他暫住的公房,更不用說存款了。無奈,他又一次踏上了打工的道路。
那一天,他正在給人家干活,突然接到家鄉打來的電話,說讓他馬上回去,他媳婦出事了。他的腦袋翁地一下,眼前一片漆黑。他終于穩住了神,風風火火地買了車票,踏上了歸程。
進了“自家的”小院,院子里站了好多人,他來不及和親友打招呼就徑直走進屋去,屋地上搪著一塊門板,上面躺著一個人,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揭開被單,看見媳婦那張瘦弱憔悴而又被農藥毒得發青的臉,他喊了一聲“鳳云”便泣不成聲了。
由于受不了貧寒困苦的煎熬,禁不起不懂事的兒子的折騰,她放棄了四十二歲的年輕的生命喝下了劇毒農藥“包衣”,早早地含恨離開了人世。
他深深地知道:他這個勤快、老實、能干,又說不出道不明的媳婦跟他過了二十多年,遭了不少的罪啊。她不識字,心眼實在,一切都聽他的。她風里來、雨里去,春種、夏鋤、秋收、冬藏,家里的,外頭的,干一把,濕一把,起早貪黑地,牛馬一樣地操勞,她是任勞任怨的啊。她跟著他頻繁地搬家,南巔北跑,該受了多少折騰,操了多少心啊。每當他多喝了點酒或者心不順的時候他還常常罵她,打她,把她當成了出氣筒。她跟了他就沒享過幾天的福啊。
她這一生沒去過一個大城市,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他覺得實在對不起她,他問心有愧啊,他用手拍了拍墳頭,兩行熱淚灑在了墳上。
他從懷里掏出了那天去章古臺時偷偷買下的那瓶農藥“包衣”,猶豫了一下,又放在了地上。
他點燃了一一只煙,一個個熟悉的面容又都在他的眼前鮮活了起來:兒子,如今最讓他傷心而又最讓他記掛的就是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了。這孩子頭腦倒也好使,挺機靈的,可就是不走正路,要不是因為這孩子又賣口糧又賣四輪車的折騰,他的媽媽也不會年紀輕輕地就早早地撒手人寰啊。一個剛剛二十幾歲的人他竟然因為犯了同一種幼稚可笑的偷竊的錯誤而連續三次被教養,累計被勞教達六年之久。這回剛剛出來就又不知去向了。他媽走的時候人們始終沒見到他的蹤影,今天自己走了,他也未必能到墳頭看看啊。咳,生了這樣一個孩子簡直是作孽啊。這回好了,再也用不著為他操心了。
自己的老媽,剛剛四十九歲就因為滿身的疾病而離開了人世,走那年(1980)他還沒有成家,媽媽閉眼的時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了。可是他竟然因貪玩而不在媽媽身邊,沒能見媽媽最后一面,真是罪過啊,看來今天也算報應了。
老爹已經走了七年了,是在哥哥家去世的。老爹疼他,他知道,可是父子之間的矛盾卻是時常發生,從爭吵到打罵,很少有安寧和諧的日子。他承認他很不孝順。
今年的春節他是在姐姐家過的,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姐姐家過春節了。由于相好的那個女人突然和他分了手,他的心情很不好,所以總是想找機會發泄,于是動不動的就發脾氣,以至于正月初二就破口大罵,攪得姐姐一家哭的哭、躲的躲,沒過好這個年。后來雖然向姐姐道了歉,可是至今仍覺得愧疚。
母親走后,是姐姐幫助父親支撐了這個家。姐姐家里外頭一起忙,下了不給弟弟成了家她絕不出嫁的決心,全心全意的為弟弟張羅婚事,直到弟弟結了婚她才草草地把自己嫁了出去。自打鳳云走后,這八年的縫連補綻還不都是靠姐姐操勞嗎。要不是春節那通折騰,這次打工回來他肯定又到姐姐家去了,怎么也不至于到表弟家安身啊。
哥哥的家境比自己好,孩子也有出息。他曾覺得自己的家所以如此破敗,是因為那個墳地“發大支”,所有的風水都讓哥哥占了,他也曾動過遷墳的念頭,怎奈家族戶門大,叔伯弟兄十來個,這事不能由他說了算。他也曾經對哥哥不滿,覺得哥哥未能為他做些什么,后來仔細一想:哥哥日子過得是行,可是他就那么大點能耐,實在也辦不了大事,為了解決他與父親的矛盾,他們夫妻間的矛盾,他與外人的矛盾,為了讓他當個小組長,哥哥一趟一趟地也沒少跑,沒少操心,就是經濟上也是為他付出過的。他還想到了侄女,那個在國家機關上班的侄女,他覺得這孩子很好,很實在,尤其是侄女在她的婚禮上講的“請你們將來有機會到我的北京小家去串門”那句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前兩天他找了個借口給侄女打了個電話,雖然沒說什么,但總算聽到了侄女的聲音。
他又想到了爺爺,想到爺爺在垂暮之年對他說的那句話,“小八棱子,你要記住,可千萬不能耍錢啊”。咳,要是記住爺爺的話,自己或許不至于走到今天這步啊。不知不覺間,煙已經燒到手了。
他又點著了一支煙,繼續抽著、思索著: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朋友,尤其是那兩位很有權,又給了自己很大幫助的朋友。那位村官多給了他不少土地,還把嶄新的三間公房給他住,甚至連他的'零花錢都供著他,可是自己憑什么就把他們都徹底地得罪了!以至于弄得自己無顏面見他們而外出打工,如今,連村官當初答應歸他所有,并已經由他住了好幾年的房子都被別人占了。他揪了把頭發,恨透了自己。
他想,自己雖然沒多少文化,可是在農村也算得上能說會道、見過世面的那種人,雖然窮點可是卻沒被人小瞧過,而今卻鬧成了這個樣子了: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寄人籬下,讓人瞧不起,實在沒臉再活下去了。
他點著第三支煙的時候,東方已經有些發白了。他不由地想起了那個女人。自打鳳云走后他就沒有動過續弦的念頭。他缺少自信,覺得他這么窮,這樣丑,哪個女人會看上他呢。即便遇上瞎眼的,結婚總需要點經濟基礎吧,他哪有啊。他怎沒也沒想到那個鄰居家的那位——一個有丈夫又有了兩個孩子,還有幾分姿色且比他小了好幾歲的女人人會看中他,而且他的丈夫也竟然是個不以戴綠帽子為恥的人。于是他們相處、同居,并一起到遠處去打工。他錯誤地以為他們的關系是長久的,牢固的。他們已經混了兩年了,沒想到在在前些日子的一次沖突之后,那女人借故回了自己的家就再也不想見他了。他想與那女人重歸于好,可是人家對他已經是絕情無意了。他恨她,真想毀了他,可是冷靜下來一想,這又何必呢,人家有自己的自由,又沒嫁給你,即便嫁給了你不是還可以離婚嗎。
想著想著,天就要亮了。不能再耽誤了,這兒離村子這么近,一會路上就會有人了,那樣他今天就走不成了,那還得多憋屈一天,多受一天罪。他詼諧地想:鳳云,你活著的時候咱兩不平等,死的時候你喝農藥我也喝農藥,你喝的是“包衣”,我喝的也是“包衣”,這回咱兩是平等的,你等著我,咱們就要團圓了。
他擰開瓶蓋,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刺鼻的巨毒農藥的怪味熏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由得吐了出來。他定了定神,咬了咬牙,又一次將農藥瓶口含入嘴里,一口氣灌進了半瓶。
恍惚中他又有了一絲自豪感:我還是條漢子,我活不起還死得起,比那些窩窩囊囊地活著的要強得多。迷蒙中他感到自己正在飛升,正在飛向一個沒有貧窮,沒有煩惱,沒有紛爭,沒有恩怨的極樂世界。
當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接近了那個世界的大門,只留下一縷游絲給那些還關心著他的的人們,讓他們再忙活一陣子。
那是他自己精心選擇的日子,也是令幾個人能記憶幾年的日子:二零一零年四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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