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散文隨筆:約定
我的外公和外婆是一對樸實的農(nóng)村夫婦。在我的記憶中很少聽到他們說話，極少的。外公平時主要忙于田地的農(nóng)活，外婆忙于家里的飲食起居，縫縫補補，典型的男耕女織的生活。
早飯后，外公放下碗筷扛起鋤頭就去田地了，沒有說一句話；外婆只是看了外公的背影一眼就收拾碗筷刷鍋洗衣服去了。將近中午外婆把午飯做好后就坐在小凳子上拿起鞋底納了起來，鍋滋滋地響著，那飯菜發(fā)出的誘人香味飄散在農(nóng)家小院里，氤氳開來。忙了一會，外婆站起來到門前綠綠的小河邊往遠(yuǎn)處的田野望了望又回來忙自己的活計。不一會，外公就扛著鋤頭回來了。外婆只抬頭看了一眼，便放下活計去開鍋舀飯了。外公洗好臉到廚房端出一碗飯蹲在小河邊就自顧自的吃起來，外婆在屋里面吃，沒有一句話。有時，正午已過外公還不回來，外婆就把飯菜放在竹籃子里去給外公送去，回來時是空空的籃子。
外公和外婆很少吵架更不用說打罵了。他們平日里話語很少的，可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那么默契，好像事先約定好的一樣。
媽媽說，外公剛結(jié)婚沒多久就離家出走了，在一個白霜滿天的早晨去了遙遠(yuǎn)的陜西。那是因為村里選舉干部，由于外公正直公正勤勞能干，又是侍弄農(nóng)活的一把好手被當(dāng)選了。可是外公沒有文化，拙于言辭，說什么也不愿意走馬上任又民意不可違，只好遠(yuǎn)走他鄉(xiāng)，隱居桃源。外公走后，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務(wù)就全部撂在外婆身上了。外公走后一年多沒有音信，可是外婆仍然日夜忙碌的操勞，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老人孩子照顧的都很好，沒有一句怨言。她相信外公一定會回來的，只是出了一趟遠(yuǎn)門。
她平時從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外公，只是在傍晚時分站在河邊的柳樹下向西邊張望。夕陽西下，晚霞布滿天邊燒的像火一樣跳動著一簇簇的火苗。別人問到外公時，她只是低聲的說快回來了就低頭不語了。晚飯后外婆就在燈光下做針線活。如水的月光透過窗戶傾瀉進(jìn)來，流到外婆的針線包上，上面的那一朵荷花更加純潔皎白，在月光的滋潤下越發(fā)靈動，亭亭玉立，好像要翩翩起舞。外婆不由的停住了手中的伙計，美麗的雙眸凝視在了那朵荷花上。眼前幻化出南國遮天映日的青青荷塘，耳邊響起動聽的《采蓮曲》：“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就在那“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的一瞬間和外公的眼神相遇了，多看了對方一眼。就是這一眼，外婆跟隨外公來到了遙遠(yuǎn)的北方；就是這一眼，默許了一生的無聲約定；就是這一眼，決定了一世的相隨相伴，篤信不疑；就是這一眼，鑄就了一輩子的無怨無悔。
就這樣，過了一兩年，在一個黃葉遍地的黃昏外公踏著月色回來了。外婆沒有明顯的喜悅，也沒有激動的神情。她很平靜的看了外公一眼說了句：“你可回來了。”外公“嗯”了一聲就進(jìn)屋去了。第二天仍是像往常一樣誰忙誰的活計，沒有言語。外公有哮喘病，一到冬天就不停地咳嗽吐粘痰，常常到深夜了還是咳嗽不止。外婆會好幾次披衣下床去廚房熬點姜茶給外公喝下，不說一句話。就這樣，日子在材米油鹽的鍋碗碰撞中悄然流逝，外婆的臉上刻下了一道道歲月的.風(fēng)霜痕跡。他們就這樣一路平靜地走過了幾十年，平平淡淡的；沒有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語，沒有牽手散步沙灘的浪漫。我覺得這是一種最樸實最真的最實際的愛情。這是一個時代愛情的縮影，那一代人的最淳樸的情感。
在一個落英繽紛的早晨，外公平靜地走了，永遠(yuǎn)離開了相伴一生的外婆，去了一個更加遙遠(yuǎn)的地方。外婆沒有眼淚，沒有言語，只是默默的張羅著家里的后事。就在我的大舅要給外公擦拭身體的時候，外婆放下手中活計說：“我來吧”。她從溫水盆里撈起毛巾擰了擰水拿出來，遲疑了一下，又把毛巾放回水盆里輕輕的擺了擺用力擰了擰水，掀開被單給外公擦起身體來。她擦得那么仔細(xì)認(rèn)真旁若無人，口里喃喃道：“老頭子，就給你再擦一回吧”。我們都靜靜的看著外婆。那枯樹皮的手在外公背上輕輕的撫摸，摩挲。
擦了好久好久。擦完后她就能靜靜的坐在一邊不再說話了。她這時是否又想起曾經(jīng)的圓滑靈巧的雙手弄蓮子的那一瞬的相遇，耳邊響起那動聽的《采蓮曲》：蓮葉何田田……她是覺得外公這次也是出了一趟遠(yuǎn)門吧，相信他還會回來，還會像上次一樣等他回來的。。…或者他們無聲的語言有了一個約定，外公先去一個遙遠(yuǎn)地方等著外婆，因為外婆相信他一定會等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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