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一個文學教父的死
重溫科波拉的《教父》三部曲,心如止水地望著兩代教父安然辭世:馬龍·白蘭度在第一部中的菜園子里倒地而死,阿爾·帕西諾從第三部中的藤椅里出溜下來,而我腦海中一再浮現的,卻是另一位教父的死,我的——我不能粗暴地說“我們的”——一位“文學教父”王小波的死: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在北京家中心臟病發作,猝死于一聲凄厲的喊叫,永遠地告別了“沉默的大多數”——或者說復歸于“沉默的大多數”。在我看來,沉默也是死亡的一種形式,正是沉默讓大多數人死氣沉沉,找不到活著的證據。
已經十年了,王小波離開我們十年了,用什么方式紀念他,其實并不重要,關鍵在于,我們是不是還在誤讀他,甚至畏懼他——畏懼他的一些“黃色思想”。在我看來,在當代中國,只有他最不像中國人,也只有他的死允許——或者說默認——我們這些王小波的讀者粉絲們,用一種輕松歡快的方式來祭奠他,舉行一場卡拉ok演唱會都行,而斷斷不是擦眼抹淚地深情懷念。
王小波的裸體雕像一經曝光,便被炒了個沸沸揚揚,而終于沒有展出。一位女性朋友說,那尊雕像真能體現王小波的性情。我說,是啊,像古希臘人一樣健康而自然地裸露,我們都能理解,而大多數人還是無法接受,只因為他公然亮出了身為男人的“把柄”。
王小波是我所通讀的幾位作家之一,他和王朔、金庸、村上春樹、卡爾維諾一起,帶給我最充沛的閱讀快感和最深遠的思想教益:不想說王小波是真誠的,是個敢說真話的人,如果直到現在,我們還在把說真話這一起碼的為人操守,當作一項不凡的寫作素質的話,那么天知道我們的生活有多么可悲;也不想說王小波是自由的,是個自由精神騎士,韓寒之流已經“自由”到背棄常識,無恥地耍無賴了;不想說王小波是有趣的,他的幽默感來自天性,我們的心靈原本也是可以通透圓融的,卻為迷失的自我所遮蔽;也不想說王小波的想象力超絕,這也是一個作家應該具備的素養,不能因為中國作家想象力的整體匱乏,就原諒中國文學的先天營養不良,后天鈣質疏松……
在我看來,王小波首先是個優秀的讀者,謙虛好學的文學愛好者,他閱讀和借鑒的都是好書,他才真正貫徹了“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之一:學習繼而代表了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而我更想說的是,一個大師,或者一個“準大師”的成就,給予后世的最大影響,乃是一種卓然獨立的精神:當與他同時代的作家們正在進行“集體寫作”——像農村合作社一樣進行集體意識寫作的時候,他正干著個體戶的活兒,他一直遵循著自己的天性,剖析著我們的人性,并運用有趣的智慧——而非集體意識——進行著生命的勘探。大師的意義何在?謹以拙詩顯擺顯擺:“1985年的黑澤明/以75歲高齡拍了《亂》/時年我5歲/18年后/我端坐在電視機前/觀看大師的電影/感覺不過如此/次日又看張藝謀的《英雄》/還有韓國片《武士》/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大師/18年前的色彩和畫面/18年后還沒有抄夠/大師們畫個框框/就是模仿秀們/填補18年/都填不滿的空虛”(《大師的電影》)。
崇拜一個人,我還遠沒有楊麗娟的熱情,為了劉德華可以拋棄親爹。而我也討厭自認王小波的“門下走狗”,說句爛熟的話,如果王二地下有知,在他的臉上,定會綻放并非欣慰的苦笑,他一直反對著的,正是身而為人的尊嚴的喪失啊。因此,我除了一再研讀王小波的作品之外,沒有任何向公眾展示林林總總的極端行為的欲望……
剛開始接觸王小波的作品時,我還是個“唯獎主義”的文學青年,愛看一些大大小小的“文學獎”的獲獎作品,而“第13屆《聯合報》文學獎中篇小說大獎”似乎也是個莫大的誘惑,于是就找《黃金時代》來看。結果感覺并不咋的,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那正是他所擅長的邏輯思辯,讓行文流于羅嗦——不管別人如何喜歡他那種玩法——在我看來,那是一種生澀之糙。后來才得知,那多半得自他對翻譯體的推崇,他的小說語言,其實就是他最大的敗筆。我一直堅信,如果他現在能夠看到安妮寶貝的小說,估計也會像贊美王道乾翻譯的杜拉斯作品一樣稱許她的——原諒我當時還無法理解小說內容的.深意,因為那個關于“破鞋”的故事并沒有吸引住我,我還只是個傻純傻純的黃花小子……
后來搜羅到王小波的全集看,終于漸漸得窺門徑,如上文所述,他是個優秀的讀者,而在寫作上更擅長模仿,于是在他的筆下,便誕生了一大批充滿原創精神卻缺乏原創性的文學作品,影響他的那些大師和他們的思想,通過王小波,在當代中國得到了非常本土化的闡述:《黃金時代》、《似水流年》、《革命時期的愛情》等小說最具本土意味,是王小波所熟悉的生活;而我個人偏愛的《白銀時代》等“未來小說”,已經打上了對《1984》等經典小說深重的模仿烙印;及至《青銅時代》所包含的三部小說,《萬壽寺》、《紅拂夜奔》、《尋找無雙》,在我看來,就是對西方文學前輩作品的全方位借鑒或者臨摹,然而游戲的意味過重——那真是一種窮極想象力的玩法——盡管對中國傳統文化以及一些既有制度,進行了嬉皮笑臉式的解構或者調戲,但始終無法找到一條更具文化創建性的出路。當然,我把它當作中國文學的一個良好開端,一個必要的學習階段,就像中國足球一樣,現在只有向人取經的份兒。盡管卡爾維諾和喬治·奧威爾的影子,在王小波的作品中無處不在,但也有了獨屬于他個人的一些驚喜發現。因此,我認為,如果說魯迅是第一位成功的“拿來主義者”的話,那么王小波就是第二位成功的“拿來主義者”。
然而,跳過小說,峰回路轉,值得慶幸的是,王小波的雜文,讓他充滿俗趣的思想得到了密集展示,他的雜文,在我看來,是比魯迅更加高明的——其實就是更具當下意味,當然這也是廢話,當下人當然具有當下意味,不同時代生長不同的文本品種,這樣的類比是不負責任的——我們不能再指望魯迅先生,指點我們現在的生活,但王小波可以接過魯迅的槍,讓我們的思想建設得到順利的推進。
王小波的雜文,在中國傳統文化、東西方文化比較、民族主義以及藝術鑒賞上的創建性主張,從尊重常識入手,用充滿智性與諧趣的聲音,進行了擲地有聲的快意表達。和小說不同,他真正擁有屬于自己的聲音,那是他青年時代的插隊經歷的積淀結果,那是對中國國情與民風的最真切的體悟,幸運的是,他又不像大多數“知青作家”一樣習慣撒謊。因此,我們收獲了獨一無二的思想文本。時勢造英雄,而英雄也應當影響時勢,王小波的雜文之于當下,比魯迅更具說服力與親和力……
可是,王小波離開十年了,中國文學找到智性與趣味性的表達法門了嗎?死寂的文壇貢獻了多少卓越的思想?只有幾個撒嬌的孩子在指鹿為馬的現狀又說明了什么?讓我恨不得咬牙切齒地說上一句,越娛樂越愚蠢!
今天,我借王小波說事兒,祭奠的其實正是我們這個行將腐朽的時代。無趣與愚蠢依然四處蔓延,小波,你其實應該走得幸災樂禍,假如依然健在,依著你的性子,也會心累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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