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作家美文摘抄
吳雍又來電話了,一定要請我吃頓便飯,實在推辭不掉,只好答應,否則會傷害這個高中最要好的自尊心。
在熙熙攘攘的快餐店店堂里,我很快就發(fā)現了那件熟悉不過的舊夾克衫。吳雍已在最里面的一個僻靜處坐下了。
我倆對面而坐。他默默地看著我,我對他笑笑。雖說是東道主,他還是那么木訥寡言。我在他臉上讀到生活的重負和坎坷,讀到內心的凄涼和憂傷。
他把幾本雜志推到我面前,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是幾本知名的文學期刊,有他近來發(fā)表的幾個短篇小說,其中三篇還被編輯加了推薦評語。
昨天收到兩筆稿費,所以請你吃飯。他終于說話了,說這話的時候來了神兒,眼睛明亮。
這點兒稿費,你應該用來給小寶寶增加營養(yǎng),買幾瓶嬰兒奶粉。我關心地說。
他從塑料袋里掏出一疊打印稿,推到我面前,提高聲調說:這是我寫的第一個中篇小說《苦澀的日子》,編輯部回信同意發(fā)表,要我把結尾修改一下。
編輯部鮮紅的印章讓我眼前一亮:這是國內頂尖的文學期刊啊。
我舉杯為他祝賀。
他的臉紅了,臉上春波蕩漾,這樣的笑容難得見到。
我快速瀏覽稿紙。這篇小說的主人公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農村,讀高三時,因為打工的父親死于事故,母親又得了不治之癥,只好放棄上大學的'機會,后來進了縣城的工廠,殘疾妻子沒有工作,在艱難生活中自強不息……
我知道,小說的人物原型就是吳雍自己。
半年之后,大學同學甄精請我吃飯。我和甄精學的專業(yè)不同,回到縣城后很少來往,只知他在一家工廠當廠長助理。從電話里的聲音,我能想象出他躊躇滿志的樣子。
在縣城最好的飯店,笑容可掬的甄精給賓客一一奉上散發(fā)著油墨香味的名片。
有人說,甄大廠長,你又多了兩個頭銜啦,省優(yōu)秀企業(yè)文化工作者,還有市作協(xié)常務理事。
甄精說:是的,是的。過去,本人只是發(fā)表一些豆腐塊,最近本人在最有名的文學雜志上,發(fā)表了一個中篇小說《苦澀的日子》,四五萬字呢。領導說了,這是全市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好成績。
叫好,鼓掌,敬酒。
我卻是滿腹狐疑。這篇小說不是吳雍寫的嗎,怎么成了甄精的?
第二天,我正準備去找吳雍,一盆冷水澆得我全身冰涼:吳雍瘋了。
吳雍是在廠里召開的企業(yè)文化工作現場會上瘋的。甄精廠長介紹廠里的經驗,特別強調,他寫的中篇小說《苦澀的日子》被領導譽為全市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高度。上千雙眼睛齊刷刷向他投去贊佩的目光。
突然,一個人沖上講臺,奪過話筒,兩眼死死地盯著甄精,大叫:你是誰?作家??哈哈!誰是作家……喊著喊著,就蹲到地板上,抱頭嗚嗚痛哭起來。
會場里頓時一陣騷動。
甄精措手不及,一下子臉色慘白。不過,他很快鎮(zhèn)靜下來,對保安說:吳雍犯瘋病了,送到醫(yī)院去吧。
好好一個人怎么會突發(fā)精神病呢,吳雍的妻子對我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半年前,甄精叫吳雍給他寫篇小說,如果發(fā)表了,吳雍妻子的工作就包在他身上。吳雍開始不肯,在妻子多次苦苦哀求下,才忍痛割愛,把《苦澀的日子》換成甄精的署名。小說發(fā)表后,吳雍要求甄精安排妻子的工作,想不到甄精對以前的允諾矢口否認。吳雍痛苦極了,越來越郁悶。
吳雍瘋了,甄精笑了。
甄廠長成了輿論的勝利者,甄廠長會寫文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甄廠長就是作家。
聽到這些議論,我的肺都要氣炸了。我憤然打開電腦,嘀噠嘀噠,敲打出事情真相,送交縣市有關部門。
吳雍在醫(yī)院治療了幾個月,病情還不穩(wěn)定,醫(yī)生要求再住一段時間。
甄廠長說,廠里付不起醫(yī)藥費,必須出院。
后來,我看到衣著不整眼神呆滯的吳雍,在死寂的廠門口轉悠,反復嘮叨:誰是作家?哈哈!誰是作家?哈哈……
我撥通了甄精的電話,大聲吼叫:吳雍又犯病了,你要讓他住院治療。
甄精卻不緊不慢地說:老同學,別生氣,廠子破產了,吳雍的事情我不管了,明天我就去縣文聯上班,主持工作了。
這得意揚揚的聲音,像刀子一樣戳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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