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承諾

　　每當外婆坐在床邊發呆，而外公則對著天花板不時地喃喃著，我就猜他們在想些什么。是過去的美好回憶嗎？記憶里的外公外婆總是微笑著的。還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夜，父母帶我去外公外婆家，遠遠就看見橘色燈光下，他倆依偎在一起一邊笑一邊朝我們招手。這幅畫面從那時起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上，一直覺得一對經歷無數的伴侶能夠在晚年如此安靜溫馨地度過是件無比幸福的事情。也許幸福就是如此呼之欲出而又說不出口。

　　可是故事并沒有就此結尾，而是讓命運這個執筆者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那天，醫生從病房走出來，看著神色緊張的外婆和憂心忡忡的一家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對著外婆說了幾句話。我不記得當時醫生說了什么，只記得那個瞬間好像一切都變成了無聲的白色世界。白色的制服、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墻壁和一股蒼白無力的悲傷。然后，聽見了外婆有些顫抖的聲音：“醫生，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把他救活，我愿意像帶小孩子一樣待他。”語氣顫抖著，卻又堅決著。我看著外婆的背影，覺得她的背微駝卻又很寬闊。

　　接下來是無比漫長的七天。外婆一直守在外公的身邊，常常沉默地看著昏迷中的外公。仿佛是在祈禱下一秒鐘，沉睡的外公會睜開他的眼睛一樣。而那些可怕的漫漫長夜，外婆又是怎么樣在病房里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呢？

　　我不禁又想到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外婆與外公站在一起朝我微笑的畫面，門口透出的那片柔軟的暖黃燈光像是寒冬臘月里的一束小小火苗，保持著自己的溫度，給人溫暖和慰藉。或許這就是支撐外婆堅強的原因吧。當外公睜開雙眼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外婆，他們互相對視卻都說不出話來，而外婆有些干涸的眼睛終于也激動得濕潤了。

　　外公出院后的第一年還是能夠勉強行走的，那段日子的外婆也一直是笑著的。可是外公漸漸從勉強能走到只能坐著，到最后，外公只能躺在床上了。在這以后的十幾年里，外婆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外公的承諾。十幾年如一日地照顧外公的飲食起居。外公常常神志不清，會叫外婆“阿姨”、“媽媽”，外婆總是溫和地應著，每當外公清醒地喚外婆的名字的時候，外婆總是格外高興，眼里透出亮光。每次去外婆家的時候，我總覺得外婆不再是以前那個在我記憶中很高大的外婆了。她甚至已經不及我的耳朵，拿著東西的手也開始顫抖。很多人都問外婆怎么受得了，自己都已經一把年紀了，還要照顧外公。外婆只是笑笑，不語。

　　又一個大年三十，我和父母來到外婆家，我跑在前面。走到門口的時候，我聽見外婆說話的聲音。我把頭探進門內，竟發現外婆在和外公說話，她坐在床邊講著家里的瑣事，臉上露著微笑，外公也好像聽懂了，含混不清地說著什么。依然是溫暖的燈光，依然是外公和外婆，就像是多年前的他們一樣。這間屋子好像又溢滿了幸福的味道。我終于明白，雖然命運跟他們開了個玩笑，但他們在命運面前贏得了幸福。

　　我想，時間證明了外婆所做的一切，而這一切都是出于什么呢？是愛情？是親情？而這些都讓我想到了一個更確切的詞——責任，那是一生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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